2月7日凌晨,西藏山南市浪卡子縣打隆鎮(zhèn)推瓦村旁的普莫雍措湖面上,夜色未退,一群村民打著手電筒,沿著用牛糞灰鋪就的冰路,穩(wěn)步將數(shù)百只羊趕往湖心島。這一延續(xù)千年的“冰湖趕羊”傳統(tǒng),是當?shù)啬撩衽c自然和諧共處的智慧碩果,也承載著普莫雍措獨特的歷史記憶。在這里,冰面的湛藍裂紋、牧羊人的質樸堅守與游客的由衷贊嘆相互交融,共同講述著有關生存、傳承和敬畏自然的故事。“在父輩、祖輩那時候,羊群是村民們賴以生存的根本;如今,趕羊活動帶來的旅游熱潮依然是大家維持生計的重要支撐。所以,我想跟推瓦村的年輕人說,一定不要忘記這項傳統(tǒng),不要舍棄這些給我們帶來富足生活的羊群?!蔽榻鸬┰鰸M懷深情地說道。
普莫雍措
傳說溯源與正名
2月6日,記者一行從浪卡子縣啟程,歷經(jīng)1個多小時的顛簸車程,抵達打隆鎮(zhèn)推瓦村。翻過一處小山坡,一片湛藍的冰湖映入眼簾。幽藍的湖面上,三座島嶼錯落分布,島上覆蓋的赭黃色枯草,與遠處潔白的雪山、腳下湛藍的冰面相互映襯,構成一幅別具一格的冬日景致。走近看,湖面被藍色冰晶覆蓋,一道道冰裂紋美不勝收,難怪普莫雍措被眾多游客比作“中國的貝加爾湖”??粗乡澘痰牟匚淖g名,記者心中泛起疑惑:民間常說普莫雍措意為“仙女之淚”,可藏文翻譯里卻未提及“仙女”相關內(nèi)容。帶著疑問,記者在推瓦村進行了為期兩天的走訪。經(jīng)與村里老人深入交談,一段關于普莫雍措的動人傳說逐漸明晰。
老人們講,普莫雍措所在之地,起初是大草原和幾座山地。有位修行者和他的仆人住在其中一座山上。一天,一位女子歷經(jīng)波折來到此處,陷入困境,幸得修行者和仆人救助。在修行者和仆人的精心照料下,女子逐漸恢復。然而,一年冬天,一場持續(xù)多日的大雪降臨,仆人在外出救災時不幸被雪掩埋。女子萬分悲痛,她向天地祈禱。隨后,她的眼淚化作力量,雪原融化形成了這片深藍的湖泊,周邊的山也變成了湖中的島嶼。后世人為紀念仆人,將此湖命名為“普莫雍措”。老人們特別說明,普莫雍措不能簡單理解為“仙女之淚”,從傳說來看,它有著別樣含義。
千年冰湖趕羊
牧民、羊群與自然的生命約定
梳理完普莫雍措名稱的由來,2月7日清晨,普莫雍措迎來了傳承千年的冰湖趕羊活動?!坝浀冒盐夷羌珰诳椀耐馓追胚M包里,暖和又方便干活?!蔽榻鸬┰龆谡谑帐靶欣畹呐畠?。伍金旦增是推瓦村村民,年過半百的他,即將開啟自己第十二次趕羊之旅?!拔倚r候就去島上放過羊,第一次去覺得特別新鮮,要趕著羊走過冰面去對面島嶼,走在冰面上還能偷偷滑冰玩?!蔽榻鸬┰龌貞浲簦锌灰?,“隨著時間推移,我越發(fā)明白趕羊這個習俗對村子的重要性?!?/p>
伍金旦增笑著回憶,小時候除了新年,最期待的就是冰湖趕羊。推瓦村海拔高、氧氣稀薄,草場本就不富饒,經(jīng)過一冬消耗,牧草更是匱乏。而普莫雍措湖中的三座小島,因夏季湖水阻隔,水草生長繁茂。冬季是母羊產(chǎn)崽的關鍵時期,急需牧草補充營養(yǎng)。加上當?shù)貧夂蚝?,普莫雍措冰面厚實,先輩們便冒險趕著羊群穿越冰面,前往湖心島過冬。幸運的是,羊群每次都能安全抵達,這一風俗也代代相傳。每年冬季,推瓦村的兩個小組輪流派人趕羊群到湖心島生活21天。村民們會依據(jù)經(jīng)驗推算出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開展趕羊活動,為避免冰面反光驚嚇羊群,以及防止日出升溫對冰面產(chǎn)生不利影響,趕羊通常在黎明時分進行。
2月6日凌晨五點,采訪組抵達推瓦村。此時,星光映照下,湖面泛著幽藍光芒。村民們迎著星光,收拾行囊前往趕羊點。他們在湖邊焚燒牛糞,把爐灰撒在冰面上鋪成小路,防止羊群滑倒。伍金旦增介紹,趕羊分兩批進行:第一批先將懷有羊崽的母羊趕到島上,讓它們享用優(yōu)質充足的草料;等母羊吃得差不多了再趕回村子,第二批再把健壯的公羊趕到島上,3月底湖面解凍前將羊群全部趕回。在伍金旦增心中,羊群是村子的寶貝,守護著推瓦村的發(fā)展。過去,羊群是村民們唯一的經(jīng)濟支柱;如今,趕羊帶來的旅游熱潮依舊是村民維持生計的重要保障。他認為這樣的變化能讓趕羊習俗被更多人知曉,展現(xiàn)出羊群賦予村莊的生機。“我現(xiàn)在最擔心的,就是趕羊習俗能否傳承下去。如今,我們家只有我還去島上放羊,孩子們都不愿意去,他們覺得這個習俗在現(xiàn)在過時了。所以,我想告誡推瓦村的年輕人們,千萬別忘記這項傳統(tǒng),別拋棄這些給我們帶來美好生活的羊群?!蔽榻鸬┰稣Z重心長地說道。
湖與四季
從童年歡樂場到游子歸鄉(xiāng)的心靈燈塔
與伍金旦增交談后,記者深切體會到“冰湖趕羊”對這個邊境村莊的重要意義。那么,普莫雍措對于推瓦村村民而言,又有著怎樣的意義呢?是家門口的美麗風景?是助羊群過冬的依靠?還是帶動經(jīng)濟的助力?“普莫雍措對我來說,就像一個大游樂場?!贝迕駛愔榍浠貞浲?,臉上滿是幸福。因海拔高、氣候寒冷,推瓦村四季不分明,在村民眼中,一年只有湛藍湖水、潔白雪山、島上枯黃牧草和湖邊嫩綠草地這幾種色彩。
每年草綠湖美的時節(jié),村里的婦女們會在普莫雍措旁洗衣、打水。她們迎著湖面微風,沐浴著暖陽,一邊干活一邊唱歌。水鳥在湖面盤旋,時而扎進水里捕魚,時而被玩耍的孩子驚飛。湖面結冰后,村民們放牧之余,會帶上糌粑、肉干、酸奶和熱茶,到厚實的冰面上野餐?!皼]風的時候,我們還會在冰面上舉行溜冰比賽?!眰愔榍淠贸鲆浑p自制“溜冰鞋”向記者展示。這雙“溜冰鞋”由兩塊木板和四根鐵絲制成,兩根鐵絲豎著繞在木板上,用繩子把木板綁在腳上,簡易“溜冰鞋”就做好了。除了“溜冰鞋”,汽車或拖拉機的報廢輪胎也是他們喜愛的滑冰玩具,在輪胎上綁根繩子,大家猜拳決定誰坐上去,然后拉著輪胎在冰面滑行,快樂無比。盡管寒風刺骨,冰面寒冷,但村民們在冰上娛樂的熱情絲毫不減,歡聲笑語讓寂靜的普莫雍措熱鬧起來。
采訪結束,倫珠曲珍拉著小兒子介紹:“我外嫁15年了,但會經(jīng)?;貋???纯锤改福部纯雌漳捍胧遣皇沁€和記憶中一樣美?!眰愔榍溆袃蓚€兒子,一個上高中,一個讀初二。每次放假,兄弟倆都選擇回推瓦村度假。“看著孩子們在普莫雍措旁開心玩耍,我很感慨?,F(xiàn)在手機普及,小孩子很少玩我們當年的游戲了。但普莫雍措魅力十足,能讓孩子們暫時忘掉手機里的虛擬世界,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在大自然中享受快樂。”
對倫珠曲珍來說,普莫雍措不僅是童年的歡樂天地、四季交替的見證者,更是連接過去與現(xiàn)在、承載鄉(xiāng)愁的情感紐帶。冰面上的溜冰鞋、輪胎滑行的笑聲、湖畔洗衣的歌聲,構成了她記憶中最美的畫面。如今,看著孩子們在湖邊嬉戲,忘卻手機網(wǎng)絡,她越發(fā)覺得普莫雍措的魅力從未減退——它始終是推瓦村人心中那片承載鄉(xiāng)愁、延續(xù)傳統(tǒng)、帶來純粹快樂的“永恒之藍”。(文/記者 德吉央宗 旦增玉珍 圖/記者 阿旺尼瑪 貢曲羅杰 桑旦歐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