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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高四”的生活:大學,相會有期

2021-06-17 11:02:52 來源:中國青年報

4月8日傍晚,天際出現(xiàn)了一道晚霞,我的一名學生在走廊里向遠處看去。

  3月9日,高考誓師大會現(xiàn)場,我們班的學生舉著橫幅和班旗,列隊準備走過主席臺。橫幅上寫著“同是寒窗苦讀,怎愿甘拜下風”。

  去年大學畢業(yè)后,我選擇了中國的西南,來到一座四川縣城,開啟為期一年的支教生活。

  小城坐落在長江邊上,30多公里的一段江水蜿蜒著穿城而過。橙色的泳圈在江面游弋,人們在江邊開露天KTV、跳廣場舞,或是坐在花花綠綠的塑料椅上,用大啤酒杯插著吸管喝5元一杯的茶。山水之間,矗立著高高低低的新樓盤,最貴的小區(qū)已經賣到每平方米1萬多元。

  在這所能一眼望到長江的學校,初為人師,我就接到了一個不算容易的任務:給一個82人的文科“高四”班當英語教師。

  在這里,復讀生只要成績達標就能免學費,高分考生還有一定的補助,每月最高能拿到1400元。不少學生從市里回到這所縣城中學復讀,以省下高額復讀費。

4月22日,晚自習時,學生在教室里學習。

3月10日,兩名學生在課間打盹兒。

4月7日,晚自習時,學生們擠在辦公室里找老師問問題。

  面對比自己僅小不到5歲的學生,第一次站上講臺的我并不緊張,更多的是興奮。第一堂課后的晚自習,就有一個學生來找我排解心結,她本來成績不錯,因為想陪喜歡的人復讀,故意沒考好。對一個陌生老師傾訴隱私,我驚訝于學生對我的信任。

  我的班級叫“線下”復讀班,大部分是去年高考沒有達到本科線的學生。比起考取名校,他們的復讀目標更加現(xiàn)實。張偉去年高考成績比預期低了60分,他不服氣,選擇再考一年證明自己;陳鵬飛則想今年爭取能夠考上本科。

  林夏在班主任的勸導下選擇了復讀。她想,即使今年考上本科仍有困難,以后還可以努力實現(xiàn)“專升本”。劉靜怡去年被哈爾濱一所大專錄取,家里人認為她無法適應哈爾濱的氣候,堅持要她再考一次。“應屆的時候覺得高考對我來說沒什么,沒有認真?zhèn)淇迹衲瓴砰_始覺得學習有用。”劉靜怡說。

  班上有15名學生來自同一個應屆班級,這種陪伴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們的心理壓力。和我的高中生活相比,這里輕松多了:不公開考試排名,不會將高考生排除在學校的文體活動之外,女孩子們可以化妝、留長發(fā),還有人穿著漢服來上課。

  我總是試圖將他們拉回緊張中。自習課有人說話時,我不留情面地直接點名;班級學習狀態(tài)不好時,我也對他們說過“哀其不幸,怒其不爭”。

 
6月8日晚,高考結束后,班上組織了聯(lián)歡晚會,同學們在一起唱歌。
 
  6月8日,同為支教老師的林聰正在為每個學生寫寄語。我用這一年拍的照片為學生編輯了一本攝影小書,在第一頁貼上了給他們拍攝的單人照。

  在外人看來,我也許是個有些矛盾的老師:紀律管得最嚴格、批評學生最兇,卻花了最多的錢與精力來“討好”學生。我自費購買了許多小貼畫獎勵他們,規(guī)則是:每次聽寫全對、改錯本寫得好可以獲得1個貼畫,找我打卡背單詞可以得2個,集齊15個貼畫可以來換一個筆記本,30個貼畫換一杯奶茶。學生鄭瑩在課間悄悄和同學說:“雖然英語老師好兇,但我最喜歡她。”

  一開始,學生們的目標大學幾乎都在川內。出于穩(wěn)定、輕松的考慮,絕大多數(shù)學生的職業(yè)目標是當老師。也有例外,有個學生曾經立志學葡萄牙語,只因在網上看到葡萄牙語能掙錢。但后來聽說阿拉伯語更掙錢,又要學阿拉伯語。

  一個從小被寄養(yǎng)在親戚家的女孩問我:老師,您覺得做什么職業(yè)比較好?我建議她試試教師、護理、會計,因為這些職業(yè)可以考證,實實在在的證書拿在手里,或許更能讓她看得清未來。

  作為老師,我總希望他們能走進更廣闊的世界。我曾跟他們說“上大學是走入大城市最便宜的途徑”,也曾在冷得坐立難安的南方冬天里,向他們描述在北方的暖氣房里吃冰棍是何等的幸福。我分享過傳播學中的“數(shù)字鴻溝”理論,提醒他們正確使用互聯(lián)網;還有怎樣才是一段好的親密關系——戀愛的目的不是貪圖享樂,而是攜手共進。英國脫歐、“祝融號”火星車,甚至我自己的大學經歷,都能夠激起他們極大的興趣。

  這些“宣傳”似乎有效果。英語課代表楊夢正以到北京讀大學為目標奮斗著,希望能夠考入外交學院學習英語;劉學知最想去浙江和上海,他的父母都在浙江打工;還有幾個學生向往網紅都市重慶。而林夏依舊希望留在四川,“一個人離開家鄉(xiāng)去別的城市,會感到孤獨吧。”她說。

  有人早早體會過去與留的滋味。鹿安上高一的時候成績不好,父母便叫他去自家作坊打工。一年半的時間里,他做過手機殼,學過塑料染色,其間還獨自一人到廣州的打印機工廠上過班。

  這條路他很快看到了盡頭。“沒有技能和知識,人是掙不到錢的。”鹿安說,“在流水線上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,算上加班,一個月也只有4000元。”打擊還來自一個稍顯稚嫩的對比:他看著身旁的技術工人,因工作量少可以上班玩手機,羨慕不已。數(shù)次掙扎過后,他逃離工廠回到高中,一改先前的玩樂態(tài)度,成績從高一時的300多分提升到今年高考模擬的540分,如果保持這個成績,他有可能上一本院校。

  這一年中,復讀班沒有開過家長會,“叫家長”也很難成為對付學生的“撒手锏”。當?shù)乩蠋熼_玩笑說:“給家長打電話,四個有三個在打麻將,叫也叫不來的。”更現(xiàn)實的情況是,很多家長在外務工,有些人幾年才回一次家,孩子與祖父母一起生活的“隔代教育”在縣里相當普遍。張偉的父母常年在廣州打工,他也想以后去廣州生活。復讀這一年,他一直和考入大學的同學保持聯(lián)系,不斷完善自己對大學的理解。

  6月7日上午,我的82名學生第二次走進高考考場。最后一門英語考試結束后,淅淅瀝瀝的雨停了,有學生滿面笑容地跑出來,和我大聲匯報:“從來沒有過這么清楚的英語聽力!”

  高考后的聯(lián)歡會上,我把這一年拍的照片做成的攝影書,送給了每位學生。學生們也每人寫了一封信,湊成一大本書送給我。最讓我高興的話是:“老師,雖然我現(xiàn)在的成績不好,但是我會在未來繼續(xù)學習,上??坪笠惨獙I?,要考研究生。”

  長江水晝夜不停地奔涌,從這座小城出發(fā)的學生們,也即將奔赴屬于他們的未來。(文中受訪對象均為化名)(宋欣然 攝影報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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