焦慮蔓延加劇英語考級“通貨膨脹”
2019-11-25 11:54:28
來源：新華每日電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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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學六年級達到大學英語專四只能算“標配”？
焦慮蔓延加劇英語考級“通貨膨脹”
漫畫：曹一
據(jù)說，劍橋英語考試是目前全國最難搶的考試機會，報名需要拼網(wǎng)速拼反應，哪怕為了考試穿越大半個中國，家長也覺得很“幸運”。不僅是英語，在這場日益激烈的教育“軍備競賽”中，對孩子各類成績的要求也水漲船高，面臨“通貨膨脹”的困局。
“KET、PET出成績了！”11月15日，有人在親子群里甩出這句話，立即濺起一片“水花”。
“我朋友他兒子，一年級PET通過了。”
“這孩子咋學的？”“趕緊取經(jīng)去”“聽說明年就更難考了”……
對于很多家長而言，“考K考P”就像“ZX”“KS”“八少八素”“雞娃”等其他“養(yǎng)娃黑話”一樣，是一個不需要解釋的詞。
“找兩個黃牛”“從北京跑到海南考”
“很多家長說報名都是秒光，要拼網(wǎng)速拼反應”，北京的考位特別緊張，無法滿足需求，家長會想各種辦法，包括去外地考試
所謂“KET”“PET”，分別對應劍橋英語通用五級考試第一級和第二級。此外，還有FCE（第三級）、CAE（第四級）、CPE（第五級），考試旨在全面測試考生聽、說、讀、寫四個方面的英語能力水平，成績及格者由英國劍橋大學地方考試委員會統(tǒng)一頒發(fā)證書。
劍橋英語通用五級考試，每年舉行兩次，分別在五月至六月、十一月至十二月進行。世界160多個國家中，有3000多個考點，考生可在獲批準的劍橋英語考點報考。
這幾年，家長和輔導機構(gòu)都感覺，報名越來越難了。
五年級學生家長張女士，早早就做了功課。“很多家長說報名都是秒光，要拼網(wǎng)速拼反應”，她對記者說，“我怕?lián)尣坏矫~，就找了黃牛。怕一個不牢靠，就找了兩個。每個黃牛500元。”
等到報考那天，她還是不放心，“提前半小時就登錄網(wǎng)站等著刷考位，結(jié)果網(wǎng)頁一打開就卡住了”。由于報考人數(shù)太多，電腦系統(tǒng)崩潰了，黃牛也沒有搶到。張女士抓住最后一次系統(tǒng)搶漏的機會，終于報上了福建的考位。
北京媽媽李曉蘇剛好趕在報名的最后一天，給孩子報名12月的KET考試。打開網(wǎng)站后，她發(fā)現(xiàn)北京、天津等周邊城市早已報滿，只有內(nèi)蒙、甘肅、新疆、西藏、海南還有名額，她干脆就報了海南的考點。
李曉蘇說，“因為在海南有房子，正好可以回家看看”。
那些報上名的媽媽都認為自己很幸運。“當時沒信心能報上，”北京小學生張亦晨的媽媽說，為了報名，她特意去了網(wǎng)吧，家里人用其他電腦同時報。“當時正好網(wǎng)絡比較順暢，一點開就報上了。附近的考點很快也都滿了，去天津、河北考試的很多。”
“我們會幫你報，但你們自己也要報”，北京一家輔導機構(gòu)的老師這樣建議，“兩條腿走路，可以提高達成率”。
這位劉老師說，“現(xiàn)在問題是，‘上面’從去年下半年開始，就嚴格禁止機構(gòu)代報名，只能報班后由我們統(tǒng)一給學員報，但也不能打包票。”
劉老師介紹說，政策越來越嚴，因為“這兩年太火了，教委在嚴控”。北京的考位特別緊張，他們這家輔導機構(gòu)一共有十幾個校區(qū)，每個校區(qū)的名額都不超過10個，加起來最多也就一百多個名額。而今年每一期都有數(shù)百人想考，無法滿足需求，所以家長會想各種辦法，包括去外地考試。明年的考位肯定更緊張。
“奧數(shù)”之后的又一“現(xiàn)象級考試”
從北外考點的報考數(shù)據(jù)看，PET報考人數(shù)5年時間里增長了近10倍。在北京海淀區(qū)，劍橋五級考試成為很多學生的“標配”
奧數(shù)之后，劍橋五級考試正在成為又一“現(xiàn)象級考試”。在作為“教育風向標”的北京市海淀地區(qū)，劍橋五級考試成為很多學生的“標配”。
從北京外國語大學考點報考歷史數(shù)據(jù)看，PET報考人數(shù)從2014年5月的151人，到2019年4月的1469人，5年時間增長了近10倍。中國教育在線總編輯陳志文撰文指出，這是目前全國最難搶的考試機會，沒有之一。
為什么家長們對這一考試趨之若鶩？記者采訪了解到，含金量高、其他杯賽的取消和為小升初加碼是這一現(xiàn)象背后的原因。
浙江萬里學院老師甄桂春認為，這一考試的含金量體現(xiàn)在幾個方面：一是考試測試結(jié)果準確、標準統(tǒng)一規(guī)范；二是公平公正，沒有年齡、性別、國家、民族背景等方面的區(qū)分；三是國際認可，在國內(nèi)也有不少學校認可這一考試。
“對于小學生來說，這一考試是相對客觀的評價體系”，北京市一家英語輔導機構(gòu)的老師說，雅思、托福不能考，市面上有的就是三一口語和劍橋五級，而這一考試比較有難度，能體現(xiàn)水平。相對而言，劍橋少兒英語考級就太簡單了。三一口語因為北京市12歲以下不能考，所以大家更多都在考劍橋五級。
愛樂奇創(chuàng)始人兼CEO潘鵬凱觀察到，劍橋五級“含金量”較高，也比較公正，在各類杯賽相繼被取消后，這一考試因此異軍突起。
其次，家長存在害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焦慮。在他們看來，學校會格外青睞有相應證書的學生，孩子考證能為小學的履歷增添亮點。
另外，明年KET、PET會更新考試形式，變得更注重考察孩子的實際運用能力。對于那些依靠題庫備考的家長來說，今年的考試是最后一次機會，所以大家都抓緊時間趕考。
“一些優(yōu)質(zhì)中學的學校開放日上，會有簡歷接收環(huán)節(jié)，如果孩子的簡歷豐富，會加分很多。很多家長認為KET或PET考試，能成為孩子簡歷上的閃光點。不管怎樣，只要有擇校的需求，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考試。這些考試成績加在一起，構(gòu)成了所謂孩子的綜合實力，”甄桂春說。
那么，擇校時學校真的會將這一證書作為評判標準嗎？張亦晨今年考上了人大附中“早培班”，她在五年級時通過了PET考試。在問及學校是否將劍橋五級證書作為錄取條件時，張亦晨媽媽說，“并不是必要條件，我覺得更多是作為加分項吧。”
一位英語輔導機構(gòu)的負責人也說，各個學校情況不同，并不是所有學校都要求有證書，也沒有明確規(guī)定有證書就一定加分。
廣州某中學校長則透露稱，現(xiàn)在小升初說是不能跟任何成績掛鉤，而實際上還是“要看一些東西的”，比如數(shù)學競賽成績、編程、KET優(yōu)秀或PET通過等，都是加分項。
“軍備競賽”致成績“通貨膨脹”嚴重
在這場日益激烈的教育“軍備競賽”中，對孩子各類成績的要求水漲船高，面臨“通貨膨脹”的困局，考試變成了零和游戲的淘汰賽
K12，是指學前教育至高中教育的教育階段，有人將其戲稱為“拿錢死磕12年”。在這一賽道上跑步的家長們，容易陷入各種信息與比較的焦慮之中。
網(wǎng)上流傳的一個段子是：“孩子4歲，英語詞匯量只有1500左右，是不是不太夠？答：在美國肯定夠了，在海淀肯定是不夠”。
段子并非完全與現(xiàn)實脫節(jié)。KET考試要求的單詞量為1500-1800，PET要求的單詞量是3500，F(xiàn)CE則是5500。
在競爭尤為激烈的北京市海淀區(qū)，確有幼兒園大班考過KET的孩子。海淀區(qū)一家輔導機構(gòu)的老師稱，在中關(guān)村一小、三小、人大附小、清華附小等學校，考PET的學生大有人在，有個學員稱自己是二年級考過PET的，還有人在五年級就考過了FCE（第三級）。
當然，這也不能代表普遍情況。
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曹文稱，KET如果合格，相當于中國英語能力等級量表的三級，即初三畢業(yè)的英語水平。
曹文介紹，2018年北外考點參加KET的學生，平均年齡為10.2歲，及格率是65%，“也就是說，總體來說，小學四年級學生的英語，已經(jīng)達到國家課程標準規(guī)定的初三畢業(yè)水平。”
“聽起來不可思議，其實這種情況已經(jīng)延續(xù)好多年了。”曹文說。
根據(jù)劍橋英語的對表，PET相當于中國高考英語的水平，雅思4.0-5.0分。從2014年到現(xiàn)在，在北外考點，PET考生的年齡集中在10-12歲，即小學四年級到六年級這個學段。
北外國際教育集團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19年FCE考生的平均年齡為12.2歲。從中國英語能力量表中可以看到，這相當于大學四年級到專業(yè)英語四級的水平，而FCE大多數(shù)考生是小學六年級，已經(jīng)達到了大學英語的水平。曹文稱，CAE考生的年齡也變得越來越小，有考生在小學三年級就取得CAE“良好”等級成績。
“超前”的教育進度是如何造成的？一位媽媽說，這其實就是“劇場效應”——前面的人站起來了，大家就都站起來了。
“現(xiàn)在英語好的孩子，一大把一大把的，大家都很重視英語，孩子就必須得學好，不能太落后”。另一位媽媽說，“有些恐慌是被炒起來的，大家看別人的孩子考了，自己也要考。”
不僅是英語，在這場日益激烈的教育“軍備競賽”中，對孩子各類成績的要求也水漲船高，面臨“通貨膨脹”的困局。
專欄作家維舟想讓孩子報考一所上海的知名小學，去了才知道競爭有多激烈：3000個孩子報名，第一輪簡歷就篩掉一大半，剩下的1200個孩子去參加考試，在1個半小時內(nèi)要答299道題，競爭120個名額。
在如此激烈的“標桿競爭”中，考試變成了零和游戲的淘汰賽。孩子們努力消化吸收的知識中，有多少是他們真正需要的，多少是為了超過別人而不得不加碼的壓力？
即便嚴令禁止，能否緩解焦慮？
考試導向未免會偏離語言學習或教育的規(guī)律。幫助孩子找到個人發(fā)展的原動力、成就各有所長的個體，才是教育工作者們的首要任務
鐵打的競爭，流水的杯賽。
針對義務教育階段舉行的各類選拔、競賽和培訓，教育部門曾多次下達禁令?！督逃哭k公廳關(guān)于做好2019年普通中小學招生入學工作的通知》明確提出，“嚴禁義務教育階段學校以各類競賽證書、學科競賽成績或考級證明等作為招生依據(jù)。”
2018年2月，教育部發(fā)布《關(guān)于規(guī)范管理面向基礎教育領域開展的競賽掛牌命名表彰等活動的公告》，要求面向中小學生的競賽活動，一律按管理權(quán)限進行重新核準。未經(jīng)重新核準的，不得再組織開展活動，多個杯賽被叫停。
2018年9月，教育部辦公廳印發(fā)《關(guān)于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管理辦法（試行）》，對競賽的申報、認定、舉辦和日常監(jiān)管作出詳細規(guī)定。在此基礎上，又發(fā)布《關(guān)于公布2019年度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的通知》。
禁令之下，“迎春杯”“華杯賽”“學而思杯”等各大奧數(shù)杯賽相繼被叫停。然而，一些競賽和培訓往往會改頭換面，比如迎春杯就曾更名為“數(shù)學花園探秘”，或以“ACM-ICPC青少年程序設計科普展示活動”的形式等繼續(xù)進行。在政策規(guī)定的招生制度之外，也始終存在著隱秘的選拔招生通道。
“家長總是想讓孩子進好學校的，他們需要一個通道、一個階梯。”業(yè)內(nèi)人士認為，上世紀80年代之后，高等教育所帶來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和收入增長的紅利越來越高，由此帶來全球?qū)γ芗浇逃淖放酢?/div>
耶魯人類學博士馬丁在《我是個媽媽，我需要鉑金包》中，也描述了全世界母親共同的焦慮：對我們來說，進不了好學校，等于是被美洲豹吃掉。“永遠要提前準備，很早、很早以前就要開始準備”——
兩歲大的孩子，必須上正確的音樂課。三歲的時候，就得請家教，準備迎接幼兒園的入學考與面試。到了四歲，不會游戲的孩子得請游戲顧問，他們不會玩，因為他們有太多“加強班”要上——托兒所放學后，除了法文課、中文課、小小學習家課、烹飪課，另外還有高爾夫球課、網(wǎng)球課、聲樂課。
在這種“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”的育兒方式中，家長們的焦慮到底該如何緩解？
回歸到英語學習上，曹文分析，如果孩子是小海歸，或從小浸泡在英語環(huán)境中，英語幾乎成為第二語言，那他們六歲半直接參加PET考試時，“讀寫的挑戰(zhàn)雖然很大，但取得一些成績是完全可以的。”
“但如果僅僅學習教材、背單詞、學語法、刷題，六歲半的孩子根本無法夠到PET。真要求孩子硬去學去考，實在太殘酷了。”曹文告訴記者。
“所有在小學階段就達到劍橋英語量表160以上的孩子，已經(jīng)實現(xiàn)了極大的超越，應該讓孩子花更多時間，在英語大閱讀以及積累生活和學習的閱歷上，這樣，他們未來會走得更加扎實穩(wěn)健，而不只是英語好，卻腦子空空”。
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說，競賽熱的問題，不在于競賽，而在當前的教育環(huán)境。總體而言，由于義務教育不均衡，各地存在擇校熱，以及整個社會存在名校情結(jié)，而我國也在推進自主招生改革。因此，競賽就變?yōu)榱藫裥：蜕龑W的工具。要讓競賽回歸關(guān)注、展示學生興趣、特長的本質(zhì)，需要緩解擇校熱，同時建立更為多元的招生評價體系。
英國教育周刊總經(jīng)理黃湘雯也認為，各類少兒類的英語考試，在一定意義上對孩子學習語言有積極作用，但一味追求考試導向的過程，未免還是會偶爾偏離語言學習或教育的規(guī)律。
黃湘雯說：“學術(shù)成績、素質(zhì)教育或者額外的語言學習，都不應是教育的終極目標。幫助孩子找到個人發(fā)展的原動力、成就各有所長的個體，才是家長以及教育工作者們的首要任務。”
（部分采訪對象為化名）（記者 舒靜、鄭天虹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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