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寒假,鄭先生家的幾次晚飯很有“儀式感”:每次開飯前鄭先生就會準備好攝像機,然后兒子認真地從鍋里盛飯,邊盛飯邊說:“奶奶,我?guī)湍垺?rdquo;鄭先生一邊指導一邊錄下全過程。
這并不是鄭先生家吃飯時的正常狀態(tài),他們全家都在配合著幫兒子完成寒假作業(yè)。鄭先生的兒子正在上小學三年級,今年的寒假作業(yè)有一項是“拍文明事”“講文明事”“寫文明事”。要求用照片和視頻記錄下身邊的文明行為,并且最終用小報的形式呈現(xiàn)。
“這項作業(yè)的初衷是好的。”鄭先生說,但是在日常生活中,很多文明行為都是悄然無聲中進行的,不是刻意而為。這樣當成作業(yè)一布置,就好像文明行為是可以擺樣子似的,太形式化了。鄭先生的兒子比較內向,平時也經常給奶奶盛飯,但是面對鏡頭,還要邊盛飯邊特意跟奶奶說話,總是做不出來,只好一遍遍演練。“這么一弄,孩子只覺得好玩兒,當成游戲了,作業(yè)的初衷反而被淡化了。”鄭先生說。
為孩子的作業(yè)而煩惱的絕不僅是鄭先生一位。
王先生這兩天迅速網購了華容道等小時候玩過的玩具。“這是買給兒子的,也是買給自己的。”王先生說。
王先生的兒子天天,現(xiàn)在上小學二年級。王先生平時輔導天天寫作業(yè),雖然偶有不順,但是基本上還沒有遇到過太大的難題,但是前兩天的一道數(shù)學題真讓王先生花了不少時間。題目是一個平面的“華容道”,給孩子的任務是:寫出用幾個步驟才能把其中“曹操”移出來。
天天從來沒有玩過華容道,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,而王先生也是多年未碰過這些兒時的玩具,最初也有些蒙,再加上完全在紙上演練所帶來的不便,王先生表示:晚上給兒子輔導功課比白天上班還讓人崩潰。想來想去,王先生干脆上淘寶購買了華容道、七巧板、魯班鎖等益智玩具。“這些游戲開發(fā)智力其實挺好,就是怕孩子做不出來,老師又要求必須有答案,就要家長幫忙。這不是給每天下班回來筋疲力盡的家長出難題嗎!”
隨著家長對孩子教育關注度的不斷提高,家長與孩子成長之間的矛盾、問題也越來越成為大眾關注的焦點,其中,“輔導孩子寫作業(yè)”幾乎成了家長吐槽的最大“槽點”,甚至有家長被氣成了“心梗”。
而現(xiàn)在正值孩子與家長“密切接觸”的寒假,作業(yè),無疑也成為影響親子關系的最常見導火索,不少人這樣描述:不寫作業(yè)“母慈子孝”,一寫作業(yè)“雞飛狗跳”。
雖然,因輔導孩子作業(yè)而進了醫(yī)院的故事僅是個別,但是,家長在朋友圈里抱怨自己被“奇葩”作業(yè)“完虐”的事情卻是在“家有學生娃”的千家萬戶中實實在在地發(fā)生著。
是學校的作業(yè)越來越“奇葩”了?還是家長反應過度了?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近日采訪了多位家長、一線教師還有專家,試圖分析“奇葩”作業(yè)的前因后果,緩解家長們的教育焦慮。
奇葩作業(yè)特別多原因之一:題目在創(chuàng)新,答案還在奔向創(chuàng)新的路上
幾乎所有給孩子輔導過作業(yè)的家長都認同,現(xiàn)在的作業(yè)跟自己小時候很不一樣了,形式更加靈活了、難度也越來越大了,“一眼就能看出答案”的題目少之又少。
確實,隨著教育改革的不斷深入,我國中小學教育越來越注重對學生創(chuàng)造性的培養(yǎng),在作業(yè)上表現(xiàn)為更加注重學生運用知識的能力,很多作業(yè)題都會以實驗、項目、小報等形式完成,即使是書面作業(yè),也更傾向于把題目融入生活中實際存在的問題中。
所以,輔導孩子完成作業(yè)成了很多家長下班之后的“必修課”。不過,真正讓家長們“崩潰”的還不是輔導本身,而是在被不斷創(chuàng)新的作業(yè)形式一遍遍“洗腦”之后,他們驟然發(fā)現(xiàn)那個名為“標準答案”的“緊箍咒”仍然在大行其道。
陸文的兒子陸路正在南方某一城市讀小學三年級。
陸文在接受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的電話采訪時回憶到,一天兒子拿回來一份滿是“紅叉子”的語文作業(yè),作業(yè)中有一小段描寫石榴花的文字:嫩綠的葉子、火紅的石榴花,最后一句把石榴花比喻成了“一個個活潑可愛的小喇叭,正鼓著勁兒在吹呢”。
題目主要圍繞這個比喻句展開,讓孩子回答“寫出了石榴花的什么特征?”陸路在答題區(qū)填上了“形狀”。
陸路的這個答案被劃上一個紅叉子,老師給出的正確答案是:寫出了石榴花的美麗與活潑。
“為什么把石榴花比喻成小喇叭只能回答‘描寫出了石榴花的美麗與活潑’而不能是別的。我兒子的答案可能不是最好的,但也有他的道理,也不至于是錯的呀!”陸文說。
“現(xiàn)在很多學校是想創(chuàng)新的。”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在接受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電話采訪時說,但是作業(yè)有了創(chuàng)新的出發(fā)點后卻遭遇了老師的標準化思維。
題目已經創(chuàng)新了,答案似乎還奔跑在通往創(chuàng)新的路上。為什么?
“其實學校也希望出一些開放性的、沒有標準化的題目,但是考試怎么辦?”熊丙奇說,現(xiàn)在的基礎教育的改革,無論是教學方式的改革還是作業(yè)的改革,都面臨著“不管怎么改,最終都面臨標準化的問題。”在這樣的背景下,老師和家長的矛盾、老師和學生的矛盾就產生了。
上海的王女士也正為此煩惱。
王女士的兒子陽陽上一年級。上學期期末時的一次語文作業(yè)是這樣的,讓孩子按照例題的形式仿寫句子。例題是:“開心 非常開心 我感到非常開心”。陽陽跟爸爸討論之后,給出了自己的答案:“開心,很開心,我感到很開心。”
“兒子那天的作業(yè)我也看了,覺得‘很’和‘非常’都是形容程度的,應該不會有錯。”王女士說。
沒想到王女士和丈夫都認為正確的答案,老師也給了“紅叉子”,原因是必須用“非常”來組句子。“不是要培養(yǎng)小朋友的創(chuàng)造力嗎?題目又沒有要求必須保留‘非常’來組句子,為什么不能有更多的思路?”王女士感到很困惑,不知道如何繼續(xù)輔導。
那么不輔導行不行呢?
“當然不行!”天津家長胡女士說,老師開家長會的時候已經明確告訴家長了:一年級成績好壞,完全在于家長的努力程度。“而且,老師會讓得了100分的小朋友舉著卷子站在講臺上拍照,照片發(fā)到群里,哪個家長能淡定?”
奇葩作業(yè)特別多原因之二:創(chuàng)新性來了,科學性還在路上
除了部分老師還習慣性地對“標準答案”情有獨鐘,那些已經有了創(chuàng)新外衣的作業(yè),本身也還缺少足夠的科學性。
王女士還記得一道數(shù)學題,題目是讓學生在一排動物中找出“有四條腿的小動物”和“有兩條腿的小動物”。
作業(yè)給出了8只小動物的圖片,“圖上畫的很多只動物都是完全擬人化的兩條腿站立的,比如猴子,再比如兔子,是看起來像‘洋娃娃’一樣坐在地上,還畫出了兩只‘手’,對于孩子們來說,實在有些蒙圈。”王女士說,這些一年級的小朋友有的會去調動自己大腦中的常識去回答問題,有的就會在圖片中數(shù)。結果不少孩子出了錯。
王女士的兒子陽陽則更加“與眾不同”,他只給7只動物做了歸類,還有一只天鵝他既沒有歸入“四條腿的小動物”中也沒有歸入“兩條腿的小動物”中。“因為圖上畫的天鵝正在水面上游泳,兩條腿全部在水下看不見了,所以,我兒子認為這只動物無法進行歸類”。
陽陽的答案自然不符合“標準答案”。
“我相信老師絕不會是有意為難孩子”,王女士說,不過出題人在出題的時候考慮得并不夠嚴謹,至少沒有考慮到孩子們看問題的視角會與成年人不同,他們有時候會“腦洞大開”。
“教育創(chuàng)新本身是好的,但是在創(chuàng)新過程中是否對科學性進行了充分論證也是一個重要的問題。”熊丙奇說。
顯然,作業(yè)的設計在科學性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奇葩作業(yè)特別多原因之三:還有一大波“偽創(chuàng)新”也上路了
還有一些作業(yè)之所以“奇葩”,是因為它們完全就是“偽”創(chuàng)新。
很多小學生都完成過“保護雞蛋”的作業(yè),也有不少幼兒園的小朋友會在西方萬圣節(jié)前后做過南瓜燈,甚至有媒體報道,那一兩天的菜市場上會出現(xiàn)“一瓜難求”的情況。
為什么說這些作業(yè)是“偽創(chuàng)新”?并不是“保護雞蛋”、讓孩子動手做南瓜燈不是好創(chuàng)意,而是在實施的過程中很容易走過場、走形式,讓本來挺好的創(chuàng)新流于形式。
北京的劉丹有一個上小學五年級的女兒。有一次,老師留的作業(yè)是讓孩子用家里的廢舊物品做一個手工作品第二天帶到學校,“我覺得這個作業(yè)本來挺好的,讓孩子形成環(huán)保意識,但是,誰家里當時正好有足夠的廢舊物品?又正好有很好的創(chuàng)意馬上能形成作品?”劉先生說,所以,那天他們去超市買了一箱易拉罐飲料,發(fā)動全家“解決”完這些飲料之后,用這些“新鮮出爐”的“廢舊物品”幫女兒完成手工作業(yè)。
“其實,就算家里真的有廢舊物品,孩子也不同意用‘廢物’做作業(yè)。”劉先生說,因為孩子會覺得“拿不出手”。
為什么按照老師“要求”完成的作業(yè),會“拿不出手”呢?
其實,老師在評判作業(yè)的時候真的不會看孩子在廢物利用上動了多少腦子,迸發(fā)了多少創(chuàng)意。受到表揚的往往是那些“漂亮”“精致”的作品。“這些作業(yè)就是打著‘研究性’旗號的家長才藝大比拼。”已經有了多次類似作業(yè)經歷的劉丹這樣總結。
面對家長的吐槽,很多教師表示委屈。他們在進行作業(yè)設計的時候是下了很多功夫的,但是在實施的過程中,有的家長并不能真正理解作業(yè)的初衷就急于吐槽。北京某小學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語文老師介紹,她曾經讓學生根據《畫楊桃》這個故事,說說自己懂得了什么道理。這道題的標準答案是:多角度看待問題的道理。而班上有個孩子的答案是“不要貪財,要為別人著想”“我沒有給這個孩子判‘對’,因為基于給定的材料和條件從段落的角度出發(fā),還是應該指出主要的、核心的問題,應該總有最佳指向的答案。”
有不少教育研究者指出,無論是課堂上的提問還是課后的作業(yè),其實都帶有明確的訓練目的,比如有不少家長吐槽“數(shù)學題為什么非得每個步驟都要寫、低年級的漢字書寫為什么一定要求不能出格”,其實背后都是有“訓練孩子嚴謹思維”的目的。
就像北京教科院課程中心課程室主任朱傳世在接受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的電話采訪時所說的那樣:“作業(yè)也好,上課回答問題也好,都是為了訓練孩子的思維,對于那些多角度思維的問題,任何一個角度的問題都有成立的條件,才會有相應的結論”,“奇葩”作業(yè)問題也是如此,要對老師、孩子、家長三方的問題都有充分的理解,“否則三方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思考問題,就會自說自話了”。
不過,教育的問題無法等待。就在成人們還在爭論作業(yè)是否“奇葩”時,很多孩子學“聰明”了。
北京初一學生家長黃女士說,自己的孩子以前有個習慣,做完作業(yè)后總愿意跟家長討論討論,但是最近這個習慣不見了,前兩天黃女士發(fā)現(xiàn)女兒寫寒假作業(yè)時,一邊做一邊去后面對答案。便對孩子說,如果有不確定的可以一起討論一下,結果孩子回答:“跟你討論的又不是標準答案,浪費那時間干什么,還不如對著標準答案再去往回推。”(為保護未成年人,文中未成年人及家長均為化名)(實習生 徐司羿 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 樊未晨)